《历代名画记》中还留下了顾恺之所论具体的摹写方法:“凡将摹者,皆当先寻此要,而后次以即事。凡吾所造诸画,素幅皆广二尺三寸。其素丝邪者不可用,久而还正,则仪容失。以素摹素,当正掩二素,任其自正而下镇,使莫动其正。笔在前运而眼向前视者,则新画近我矣;可常使眼临笔止,隔纸素一重,则所摹之本远我耳。则一摹蹉,积蹉弥小矣。可令新迹掩本迹,而防其近内。防内若轻物,宜利其笔,重宜陈其迹,各以全其想。”因自古以来的传抄脱略严重,佶屈不可句读,但大概意思还是可以揣测出来的。也即以绢为摹本,如果底本也是绢,必须镇定不使移动;运笔时如果向前就会遮住眼光对底本的认知,等等。晋代的书法创作,已多用纸本,但绘画创作,仍多用绢本。今天的说法,认为“纸寿千年,绢寿八百”,系沿自明代文人画家的偏见。纸张是汉代发明的,而绢素在今天出土的春秋墓葬中仍保存得好好的。所以我的看法是,绢的寿命肯定比纸更久长,至于劣质的绢不如优质的纸,那是另一回事。
谢赫“六法”中,最后一法是“传移模写”,张彦远认为是“画家末事”。“末事”我们的通常认识是不重要,但实际上是最基础。因为晋唐人物画的创作,一定是以“传移模写”为前提的。这便是粉本小样,也即一个白描的卷子,如《朝元仙仗图》《八十七神仙卷》之类。这个小样便是创作的样本,按图而施工。一般高一尺上下,横无限定,将众多的人物、不同的形态一行排列开来。如果所要创作的是壁画,便把小样上的形象放大到壁面上去,是为“传移”也即转移。传移对粉本真实性的改动是很大的,不但形象的妍媸大小,包括人物排列的位置也变一行排列为几行参差。如永乐宫的三清教壁画《朝元仙仗图》之与《八十七神仙卷》。所以,“传移”,相当于“临摹”中的“临”。而“模写”,当然就是“摹”,无非它所摹的不是经典的名家名作,而是由经典化出的白描粉本。如顾恺之的《女史箴图》卷、《洛神赋图》卷,本来肯定有什么名家的经典,但失传了,只留下了白描的粉本,形廓虽然逼真经典,但色彩不见了。现在由顾恺之摹下来,逼真了粉本的形廓,填染了自己的色彩,便成为了他的创作。至于今天我们所见到的,还不是顾恺之的创作,而是唐宋人的复制。虽然是唐宋人的复制,由于顾的原作已经失传,所以仍被看作顾的真迹。此外像上海博物馆的宋人《莲社图》卷,可能本身就是一件粉本,也可能是从某一粉本上摹写而来的一件白描创作;而南京博物院的宋人《莲社图》轴,肯定是从某一粉本上摹写而来的一件白描创作,与上图的形象完全相似,但布局上易一行排列为上下几行的参差。
以上所论,是摹的目的有作为复制的,也有作为创作的,但仅局限于绘画。至于作为学习的手段,在古代当然也是有的,如仇英以项墨林的藏品为底本摹写了大量宋画,今天虽然都成了他的“创作”,但他当时肯定是出于学习的目的。
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,陈佩秋老师出于学习的目的,也潜心于摹写历代名画,甚至有把真迹作为底本的。如今藏故宫的李嵩《花篮图》,时为钱瘦铁所藏,她便借回家中摹写;同藏故宫的钱选《八花图》,时为张珩所藏,她也借回家中摹写。除了绘画,她还摹写书法。我们看陈老师早年的画作,多署“佩秋”两字小篆的穷款而无长题,原因是她当时的书法写得不好而藏拙。为了解决这个问题,她需要找一条学习书法可以快速有成的捷径。潘伯鹰便建议她“可以用摹的办法”。也就将同样的帖买两本,一本拆开后可以单页平摊桌上,然后蒙上半透明的薄纸,一本竖置在前方。以底下的本子为据,眼前的本子为感觉,一笔一画地摹写出来。如果只有一个本子,买不到第二本,则可以晒一份蓝图作底本。陈老师当时摹的主要是《阴符经》,还有倪云林。不出半年,其书法便脱胎换骨,并开始敢于在画上题长款了,多为小楷书。但她摹写的名画,作为学习的成果,大多保存了下来,后来进入市场,更为收藏家们视之珍宝,价格不在创作的成果之下。而她摹写的书法,作为学习的成果,几乎全部都被废弃了,一件也没有流传下来。
复制的摹、创作的摹、学习的摹都属于摹,也就是把半透明纸蒙在底本上而展开的。复制的摹,有绘画也有书法,都是双勾廓填,也即先用细而淡的笔线勾出形廓,然后在形廓内填染或浓或淡的丹青、水墨,使摹本与原作真迹达到完全逼真。其方法是“描绘”出来的。创作的摹,只有绘画而没有书法,其方法同样是“描绘”出来的双勾廓填,无非不求逼真而多有己意而已。学习的摹,在绘画与复制、创作的方法相同而兼求逼真与有己意;在书法则完全不同于双勾廓填的描绘,而同正常的创作一样的书写。无非正常创作的书写无拘无束,可以得心应手地放笔挥洒,学习的摹写则是有底本约束着它的,通常称之为“影写”。
“影写”的方法,其用笔类似于“描红”。我不知道古代的儿童是怎样学习书法的,但民国之后现代印刷术的发明,推动了“描红簿”的印行,实在是一件大功德。我们小学一二年级写毛笔字,便是从描红簿起手入门的,到三四年级才进入米字格的临帖。描红的方法,可以称作“描写”,带些描,但主要是写。当然,由于不成熟,所以写出来的笔道,墨与红的线条常常不能吻合,有时写到了红色的外面,有时则没能遮没红色。而影写,由于摹写者大多有相当的年龄和一定的书法基础,所以,以底本为依据同时又是约束的书写,便能与底本的笔意包括线条,在轻重、快慢,粗细、长短方面达到更高程度的吻合,所以也就能更快速地提高学习者的书法水平。从这一意义上,影写实际上是更保险的临写。
把临摹作为学习绘画书法的方法,关键是要有好的本子。过去,启功称二玄社的印刷品于书画的学习“下真迹一等”,但售价实在太高,非大多数人所能承受。而今天,国内许多出版社推出的高清印本,其“下真迹一等”的水平不下于当年的二玄社,而价格之廉,人人可以有之十数册。书画学习,无论临还是摹,今天实在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好时代!
原载《书法》杂志2022年第10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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